城市地表下的夜靈魂

你知道，這城市已有太多形色華美的書店。

而我曾在這樣的一家書店工作，它位於鬧市之中，就在某個對這島嶼而言已經算是古老的大學對面。城市的白日只能到達它的門口，我沿著狹窄而幽暗的樓梯和自己斷續的呼吸聲向下走，緩緩步入這城市的地底，四周充滿了人們的囈語或不安，以及種種秘密集會的召喚……我記得幾個夏天早晨急急遁入那個窄門中的情景，和那時微微發汗的前額。擺脫了熾烈的陽光後，地底的、夜一般的涼意也許就會迎面而來：等到我再度從這裡走出，像一顆塵埃浮上城市的地表，真正的夜已然到來。

這裡擺過許多書，有的絕版有的還沒有，有的一擺經年無人聞問，也有很多你能在其他地方找到的書。我曾經在那裡翻閱一本關於法國一九六八年學運的新書，裡面擺著一句尼采的話：「我要這個世界……重新來過！」像一道拋向高空的索，綻放在那個書店老舊的氣息裡，忿忿抗拒著這個城市得來太過容易的快樂。

我也曾在那扇窄門間遇見數張乍看陌生卻又熟悉的臉孔，偶爾彼此會帶著禮貌的微笑錯身而過。我揣測人們是否也在那兒找到某種情調，某種像在抗拒時間行進的氣息，好讓一代代的徬徨者彌補「吾生也晚」的遺憾。

而遊蕩在那兒的靈魂們卻界乎老與新之間。這樣的一家書店沉在城市的地底下，它屬於夜的領域，並且似乎沒有迎向陽光的打算，也許這竟是它的形色所在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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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意延年 1999.07.22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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